在都江堰的灌区,我行走于田埂之上,听得水声汩汩,清亮如古琴低吟。水渠如网,纵横交错,每一道水纹都如被岁月磨洗过的精细纹路,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碎光,温存地舔着田埂的土壁。水光映着天色,在田畴之间切割出无数澄澈的银镜,又汇成一片绿海,稻浪翻涌,如一张巨大的翡翠色棋盘铺展在成都平原上。
这水,是李冰父子在秦时凿开山石引来的岷江雪水,两千多年了,它仍如初生般清澈有力。水渠边,那尊青铜浇铸的李冰像巍然屹立,沉默地俯视着他亲手调理的这片土地。他目光沉静,仿佛在点数着这自秦至今的无数春秋,也点数着这古堰如何以“深淘滩,低作堰”的古老智慧,将水患驯化为滋养万物的甘霖。这沃野,是水与时间共同写就的史诗,字字句句皆由稻穗的饱满与泥土的芬芳所构成。
近处,农人赤足踩在湿泥里,弯腰插下新一季的秧苗,动作娴熟如古画中的剪影。那水渠里,分明流淌着两千年前就规划好的路径,水声淙淙,如同古堰的脉搏,至今依旧在平原上强劲地跳动——这活着的遗产,既非废墟,也非标本,而是亘古的水流在当下生命里活泼泼的延续。
我站在田埂上,看稻穗在风里谦卑地垂首,每一颗谷粒都饱含水的恩泽。这水,这土,这丰饶的绿意,皆是岁月深处绵延不绝的馈赠。李冰的目光,穿过千年的烟云,与农人辛劳的身影重叠于这沃野之上——原来这土地上的每一粒稻谷,都是时间对人间最深的垂顾,是一代代人用汗水与智慧,在古堰的水脉上续写的不朽诗行。
稻穗垂首,承接了千年流淌的恩泽;这水脉所滋养的,岂止是沃野,更是我们与时间之间那坚韧而温厚的契约。